作者：陳俊欽
「我不會再難過了。」婦人說。「我沒有時間為這件事情一直耗下去。兩個孩子都需要我。爸爸已經不要他們，他們唯一能依靠的，就只剩下我而已。我要好好的照顧他們。這是我的責任。」說到這裡，婦人已經淚流滿面。「我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狠心，會為了那個女人，丟下我們母子三人不管。我見過那女人，她長得也不好看，脾氣又壞。不知道他是看上他的哪一點？我真的不知道。朋友都說：他真是瞎了眼，才會選擇她。」
「所以，現在你打算怎麼辦？」我問。
「我決心把這一切都忘掉。重新開始。」婦人拭著眼淚。「我有兩個孩子要照顧──他可真狠心，狠心到這程度──兩個小孩都是跟他的姓，但他竟然很乾脆的，監護權完全讓給我！我原本還準備跟他爭，結果他連要都不想要！他只要房子，只要車子，只要錢──還有那女人，其他的什麼都不要！」
「你想忘掉這一切？你認為你做得到嗎？」
「無論如何，我一定要做到！」婦人面露堅毅之色。「我要撐起這個家，我要證明給他看，沒有他也沒關係！我要讓孩子們知道：雖然沒有了爸爸，他們還是天下最幸福的小孩！」
「喔？」我問。「所以你要讓你的孩子們幸福？」
「是的。」
「你要怎樣做？」
婦人愣了一下。「別人家有的，他們都也要有。他們想要什麼，我都要給他們！不管我花多少力氣，自己過的再辛苦，都沒關係。現在我白天幫人打掃，晚上串玉飾，假日到附近的市場擺攤，就算餓肚子也沒關係，我要讓孩子們知道，沒有了爸爸，他們還是天下最幸福的！只要我還有一口氣，我就要給他們所有他們想要的！」
婦人意志堅定地望著我。
我微微一笑，放下病歷。
「那麼，他們想要的是什麼？」
婦人又愣住了，支支唔唔了半天。「一個完整的家吧？就跟別的小孩一樣。」
「這樣好了，剛剛陪你進來，後來又決定在外面等的那位，是你兒子吧？那麼要不要請他進來呢？也野L可以告訴你：他想要的是什麼。」
「好、好啊！」婦人有點不知所措，要走出診間前，連忙抽了幾張面紙，擦乾了眼淚。
片刻後，母子兩人都進來了。
「請坐。」我說。
「謝謝！」男孩露出了與年齡不相稱的老成。
「你媽媽很關心你。她說，自從父親離開你們之後，她就很擔心你們的狀況。」我說。「她很樂意給你們所有她能給予的，但是她卻不太清楚你們要什麼？你能告訴她你的願望嗎？」
男孩轉頭望了母親一眼。登時，婦人眼眶又紅了，連忙低頭，閃開兒子的目光，用衣袖拭了淚。
男孩回頭，看著我，露出祈求的眼神。「我只希望媽媽的憂鬱症趕快好，快快樂樂的，不要再哭了。」
藉著眼角的餘光，我發現：婦人已經又是淚流滿面。
「你的願望會實現的。」我肯定地說。
「真的？」男孩的眼神亮了起來。「我看報紙說，憂鬱症是治不好的，吃藥也不會好。我很擔心。她常問我：沒有爸爸會不會難過？老實說，爸爸有他的打算，他也不關心我們，他怎麼想，我們一點也不在意。反倒是媽媽，一直讓我們放不下，每天都趁我們睡覺的時候，躲在廁所偷偷的哭。我們都躲在門外偷偷的聽，聽到自己也哭了，直到媽媽要出來前，我們才躲回床上裝睡。醫生，憂鬱症真的治的好嗎？」
「當然可以，但是光靠吃藥是不行的。」我微微一笑。
「那要怎麼做？會很貴嗎？」男孩幾乎都快站起來了。「不管多貴，我跟我弟弟都願意去打工賺錢。就算不夠，我們也可以去借，我們還年輕，我們可以慢慢賺錢還債。」
「一點都不貴。但是，有點辛苦。」我望了婦人一眼，她已經不再哭泣了，反倒是愣愣地望著我們。「你們兄弟倆得收一個徒弟。」
男孩不明所以的望著我。
「你們得收媽媽當徒弟。你們必須教教媽媽，讓她學會：你們的家，不管有沒有爸爸，都可以是一樣的完整，都可以是最幸福的。」我揚起頭，望向婦人。「你願意接受這兩位老師的指導嗎？」
婦人愣了半晌，才連忙說：「願、願意，當然願意。」
「那你願意嗎？」我轉過頭來望著男孩。
「願意。但是我該怎麼做？」男孩有些慌張。
「你們平時最常做的休閒是什麼？」我說。「順便教教你媽媽。她不會生活。所以你們的家一直都快樂不起來。這是學習幸福的第一課，也是唯一的一課。好，沒了，你們可以回去了。」
「不用吃藥嗎？」婦人吃吃地問。
「不用。」
「還要不要再來回診？」
「有種的話，當然歡迎。」我笑了。「你可以下個月再來，但是你必須準備好一些故事來滿足我的好奇心──諸如你認識的新朋友，你新參加的才藝班，或是你到哪裡擔任志工等等──不然我會把你趕出去。」
後記：現在精神科的門診裡，憂鬱症患者可說是人滿為患，但是說實在的，只要細心診察，就會發現，真正憂鬱症患者並不多。最多的，是那些不懂得生活，成天沉浸在悲傷情緒中的人。這些「患者」吃藥是不會好的，唯一的良方是遠離顛倒夢想，踏實地活在這個世界上。就像這位母親，深陷在「這個家已經不完整」的妄念當中，她為此難過、流淚，也因此責怪自己沒給小孩一個幸福的生活，並不斷努力想補償他們。但事實上，兩個小孩早就已經超越了痛苦，找到了新的生活方式。這婦人只要願意放下自己編織的「完整家庭」幻想，「幸福」就會立刻再度降臨他們家中。
主條目：精神相關 治療相關 【關係專區】 心靈專區 其他相關 最新文章
